首页一部《长安的荔枝》荧屏热映，不仅将“红尘一骑”的盛唐风华与岭南荔枝的千里飞驰生动再现，更意外地在千万观众舌尖上掀起一场关于“一骑红尘妃子笑”中“骑”字读音的轩然大波。“qí”还是“jì”？这个看似简单的音节选择，迅速冲上热搜，成为大众热议的文化现象。这场由一粒千年荔枝引发的“舌尖上的辩论”，其背后折射的，是现代语言规范与古典诗歌音律美学之间复杂而深刻的张力。
历史的抉择与统一的需要。面对公众的困惑，权威声音迅速给出了解答。主持人康辉援引《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明确指出“骑”字在表示“骑兵”或“骑马的人”时，仅标注“qí”一个读音，“jì”已被明确标注为“旧读”。这并非一时兴起的规定，其根源可追溯至1985年国家正式公布的《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这份具有指导意义的文件，对包括“骑”“斜”在内的多个在古诗词中易引发异读的字音进行了规范：“一骑（qí）红尘妃子笑”中的“骑”读qí，而不读jì；“远上寒山石径斜（xié）”中的“斜”读xié，不读xiá。多位中小学一线教师的反馈也印证了这一点：当下的语文课堂，早已统一采用规范读音进行教学。我们生活在现代，使用的是普通话，采用汉语拼音注音体系，语言的沟通效率与统一性是首要目标。规范化的读音，如同为奔腾的语言之河筑起了稳固的堤坝，确保了信息在当代社会高效、无歧义地流通。教材、词典、播音手册这些承载着语言教育重任的工具，正是这条规范之河的忠实守护者。
然而，当冰冷的规范遇上流淌千年的诗歌韵律之美时，摩擦与叹息便油然而生。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俞香顺教授也坦承了一个令许多诗词爱好者和语言敏感者共鸣的事实，按照近体诗（格律诗）严格的平仄规律，“一骑红尘妃子笑”中的“骑”字，若读作仄声（入声）的“jì”，则整句诗的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才显得铿锵顿挫，节奏分明，更能精准传达出驿马飞驰、烟尘滚滚的动态画面感与紧迫感。同样，“远上寒山石径斜”中的“斜”字，若读作“xiá”（古音属平声“麻”韵），则与后句“白云生处有人家”的“家”（jiā）字形成完美的押韵，音韵回环，意境悠远，那种“语感”上的和谐与美感，是读作“xié”所难以企及的。这种音律上的差异，并非简单的“好听”与“不好听”之别。它触及的是古典诗歌作为一门综合艺术（文字、音韵、意境）的核心审美价值。平仄的起伏、韵脚的呼应，是古人精心构筑音乐殿堂的基石，承载着特定的情感表达和意境营造功能。强行将现代规范读音套用于为古音体系创作的诗歌，如同用钢琴弹奏古琴谱，虽能成调，却难免遗失了那份独特的韵味与灵魂深处的震颤。这也是为何许多人在心底深处，依然对“jì”和“xiá”念念不忘，觉得它们才是诗句“该有的样子”。
规范为舟，韵律为帆，在规范与美感间寻找平衡点。这场“荔枝读音之争”，其本质并非简单的对错之辩，而是文化传承过程中必然面临的“古今之变”与“体用之辩”。它尖锐地提出了一个命题：在推广现代语言规范、保障交流效率的同时，我们该如何对待那些因规范而可能被稀释甚至被割裂的古典文化精粹，尤其是那些深植于音律、在吟哦之间方能体悟的审美体验。俞香顺教授也坦言：“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我们都是读‘jì’的，所以这个字被纠正为‘qí’，确实会让很多读者感到费解甚至遗憾。”这份“费解”与“遗憾”，正是文化心理惯性与现代规范碰撞的明证。语言如长河，奔流不息，规范是确保其航道清晰的堤岸。而古典诗歌的韵律之美，则是沉淀于河床深处的璀璨珠玉，是民族文化血脉中跳动的独特韵律。我们无法逆流而上，完全复刻古音的世界；但也不应全然无视这韵律深处所蕴含的智慧与美感。今人诵读古诗，不必以“复古”为唯一标尺，却也不可全然无视平仄韵律中凝结的审美智慧。不妨在遵循规范之余，为理解古韵之美保留一方天地——当孩子们在课堂朗声读“qí”时，教师亦可略提“jì”的平仄奥妙。（大河网河声评论员 贾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