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4日,著名历史学家许倬云先生在美国去世,享年95岁。社交媒体上掀起的悼念浪潮之汹涌,远超一般学界泰斗离世时的反应。
这现象本身就像他研究的西周青铜器——表面是当代人的集体追思,内里却铸刻着这个时代对真正知识分子的深切渴望。当某些专家建议“低收入者出租闲置房”沦为笑谈,网红教授用“三分钟读懂历史”收割流量时,这位研究汉代农业的老学者之死,意外照见了当代知识传播的荒原与绿洲。
许先生最了不起的成就,或许不是《万古江河》里的学术创见,而是他示范了知识分子该如何“站着说话”。在学术圈,他拒绝用术语筑起象牙塔;在舆论场,他警惕成为情绪流量的俘虏。就像太湖边的老石匠,他毕生打磨着两把钥匙:一把能打开学术的深门,一把能解开百姓的困惑。这种“双钥匙哲学”,恰是当下最稀缺的智慧。
看看我们周围:某些专家把学问做成了“俄罗斯套娃”,层层包裹着利益与傲慢;另一些人则把知识剁成“文化快餐”,撒满情绪调料。许倬云却选择当“知识的摆渡人”,他的历史写作总带着灶台温度——讲西周井田制会联想现代社区治理,谈汉代农耕不忘对照今天的乡村振兴。这种“带着泥土香的深刻”,让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在他笔下相逢。
先天残疾的许先生,倒比许多四肢健全者更懂“站立”的尊严。90岁玩直播时,他没贩卖焦虑,而是教年轻人“往里走”;当“国学热”变成生意经,他提醒“中国是文明而非商标”。这种定力源自他的“文明观星术”——把五千年历史当作星空图,既看清人类文明的共通轨迹,也守护中华文化的独特星座。
特别打动人的是他晚年的“文化乡愁工程”。在传统与现代的断层带上,这位游子用学养浇筑了一座桥。他说“历史上的中国永远在流动”,这话既打破了对传统的僵化想象,又抵御了历史虚无主义。当年轻人困惑“何以中国人”时,他指给我们看文明长河里的“三原色”:世俗而不庸俗,包容而不失骨,变通而守根本。
许先生离世引发的集体追思,像一场无声的公民投票。人们投给的不是学术头衔,而是一种濒临灭绝的知识分子“生态位”:既能读懂实验室的数据,也能听懂菜市场的吆喝;既保持思想的锐度,又心怀常人的温度。这种“接地气的深刻”,才是治愈专家信任危机的良方。
他留给时代最珍贵的遗产,或许是“知识分子的四种修为”:像考古学家般深耕专业,像说书人般善讲故事,像老匠人般耐得住寂寞,像守望者般看得见远方。当算法正在重塑我们获取知识的方式,这套“修为心法”反而历久弥新。
轮椅停驻,桥梁永在。在算法编织信息茧房的时代,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渴求这样的精神基建——既能托举学术的厚重,又可经受民间的淬炼,更能让每个渡桥人寻得安放自我的文化坐标。对普通人来说,纪念许先生不必通读《汉代农业》,只需记住他那个朴素的提醒: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比知道更多更重要的,是思考更深;比刷屏更紧迫的,是“安顿自己”。这或许就是一位终身残疾的学者,给我们这个焦虑时代开出的最健全的药方。(大河网河声评论员 丁慎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