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祁连山的影子,我以退休后的第一场远行,叩问西北的苍茫。九日环线(含2日往返),跋涉三千公里,山河入怀,仿佛卸下了一生的重担,纵身跃入一幅墨迹酣畅的长卷。
首至张掖,大地骤然换了狂放的性情。七彩丹霞在烈日下灼灼燃烧,嶙峋山脊如被巨神劈凿而成的调色盘,赭红、靛青、鎏金……仿佛仍在流动。我立于观景台迎风展开双臂,恍惚间接住了女娲补天时散落的灵石。
敦煌的沙鸣是夜的序曲。驼铃摇碎夕阳,月牙泉静静卧于鸣沙山的怀抱,像一弯被风沙私藏的月亮。莫高窟的壁画在手电光中次第苏醒,飞天的衣袂拂过千年时光,仰首饮下这佛教艺术的血脉,喉间满是历史的醇厚与荒凉。
翡翠湖宛若上帝失手打翻的祖母绿宝匣。盐晶析出雪白脉络,分割出万千种绿意——薄荷绿、孔雀石绿、蒂芙尼蓝绿……踩在晶莹的盐盖上,倒影中天地颠倒,恍惚行走于云端。
德令哈的星空砸得人眼眶生疼。在海子诗歌陈列馆窗外,银河倾泻如瀑,我们这群中年人竟如少年般雀跃着辨认星座。戈壁夜风裹着诗句扫过面颊:“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茶卡盐湖如镜,倒映着另一个平行世界。赤脚踩进沁凉的露水,云朵从脚下蔓延至天际,红衣旅人成了天地间唯一的朱砂痣。当小火车鸣笛驶过盐道,万吨晶莹的白折射出七色光晕,仿佛正驶向童话中的雪国。
青海湖的蓝,是足以溺没灵魂的浓度。在黑马河畔,湟鱼跃出水面叼走白云,我学着藏民俯身触碰雪水融成的湖水,掌心传来昆仑山脉的心跳。经幡扑啦啦地撕开风声,将六字真言撒向无垠的蔚蓝。
最后一站的藏寨飘着酥油茶的暖香。银饰叮当的卓玛笑着教我捻糌粑,铜壶中的青稞酒滚烫如朝阳。临别时她为我系上哈达,羊毛纤维里缠绕着一声:“扎西德勒!”
归途大巴颠簸着穿越峡谷,同车人皆已昏昏欲睡。我忽然瞥见后视镜里追着七八只飞鸟,它们掠过草原、盐湖、沙漠,始终追逐着这辆笨拙的铁箱——如同追逐另一只迁徙的候鸟。
原来天地之大美,从来不要你跋山涉水来朝圣。它早已钻进爆胎时路边的夕阳里,藏进拼车师傅哼唱的青海花儿里,化在陌生人递来的一瓣西瓜里。当我这颗退休的齿轮重新咬合生活之时,西北的风沙仍在血管中簌簌作响。(朱波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