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从邙山脚下出发,蜿蜒南下,穿洛阳、过巩义、汇黄河——那是河洛的血脉。一群民,自中原腹地启程,跋涉千里,越五岭、入粤东、渡重洋——那是客家的足迹。他们不是漂泊者,而是文明的摆渡人。他们不是逃离者,而是文化的守灯人。12月24日,河南日报社“客从河洛来——重走客家千年迁徙路”行进式报道团队抵达广东梅州,探访这座被誉为“世界客都”的城市,体悟客家人处处扎根繁衍的坚韧,以及从不畏惧再出发的勇气。
客从河洛来——这五个字,不是传说,是史诗;不是乡愁,是力量。当报道团队在梅州松口码头看见那级级石阶伸入梅江,仿佛看见千百年前一双双草鞋踏浪而去,听见一声声“保重”被江风卷走,才真正懂得:一个族群的命运,竟能以如此柔韧的方式,在历史的惊涛中稳住航向。
千年迁徙路,客家人行至梅州,方言与烟火成为最坚韧的文化锚点。一句“(ngái)系客家人”,不仅是乡音标识,更是中原古汉语的活化石。清代黄遵宪早已点破:“方言足证中原韵,礼俗犹存三代前。”它没有华丽辞藻,却重如千钧——这是客家人说“我”的方式,写出来是个“亻崖”字,人站在悬崖边,多像他们的命运。当嘉应学院教授魏宇文夫妇的线上客家话课程跨越重洋,连马来西亚八旬老侨都重拾祖语,我们看到的岂止是语言传承,那是漂泊者以声音在异乡重建故乡的精神地图。而街头巷尾的酿豆腐、艾粄,更是中原面食智慧在岭南风土中的创造性再生。一句乡音,一口酿豆腐,皆是客家人用最日常的方式,将河洛文明镌刻进基因深处。
可就是这群站在悬崖边上的人,把唐宋的语音留了下来。今天的客家话,还能对应《广韵》的音系,能读通李白杜甫的平仄。这不是语言化石,是活的文化基因。嘉应学院魏宇文教授夫妇隔着屏幕教八旬华侨学母语,电子证书漂过大洋,这不是教学,是一场灵魂认亲。还有那一口吃的。发粄蒸开了花,笋粄包住了年,艾粄裹着清明雨。你以为他们在做点心,不,他们在复刻北方面食的记忆。中原无米,便有馒头饺子;岭南多稻,就变出酿豆腐、酿苦瓜。一个“酿”字,千般滋味——酿的是肉,藏的是情,续的是文明的香火。食物不会说话,但它记得故乡的温度。语言不必翻译,因为它本身就是归途。
一砖一瓦,一剧一曲,是落地生根的坚韧智慧对异质土壤的从容转化。站在仁厚温公祠前,看那半月池映着天光,围龙屋如巨掌环抱祖堂,你会突然明白:这不是建筑,是信仰。仁厚温公祠背倚山峦、面揽碧水,布局间暗藏“前低后高,中轴祖祠”的中原礼制精髓。杨氏兄弟在外经商发财,回来不是买田置地,而是盖一座会说话的房子:它说,我们不忘根本,也不拒新风。这是客家人“买地做屋即开基立业”精神最赤诚的告白。客家人走到哪里,就把家带到哪里。而“家”,不只是遮风避雨的地方,更是文化扎根的土壤。
下南洋不是逃难,是一次文明的远征。松口火船码头,台阶层层没入江水。这里没有鼓乐相送,只有母亲攥紧儿子的手,妻子塞进一包咸菜。一步踏出,便是生死两茫茫。但他们去了——赤手空拳,一条皮带缠腰,走通了东南亚的商路,开垦了马来亚的锡矿,建起了新加坡的市集。民间说“客人开埠”,不是夸张。泰国曼谷、印尼棉兰、菲律宾马尼拉,多少城镇由客家人一手开辟?而他们寄回来的,不只是钱,更是侨批——薄纸一张,写着“家中米够否”“孩子读书莫耽搁”“修桥铺路,我愿捐资”。这些字,一笔一画,都是责任的重量。
程旼南迁坝头,教化乡里,被尊为“客都人文鼻祖”。他带来的不是刀兵,是诗书礼乐。从此,梅州由蛮荒之地变成“文化之乡”。百年之后,叶剑英出生于雁洋,他写下“人生贵有胸中竹,经得艰难考验时”,把个人志向融入国家命运。辛亥革命、南昌起义、抗日烽火、建国大业,处处有客家儿女的身影。崇文重教,不是为了独善其身,而是为了兼济天下。家与国,在客家人心里,从来不分彼此。今天,全球约8000万客家人,分布于80多个国家和地区。他们讲着同一种方言,吃着相似的饭菜,修建类似的宗祠。无论在洛杉矶还是利马,听到一句“(ngái)系客家人”,立刻热泪盈眶。这不是族群的奇迹,是中华文明生命力的明证。
河洛之根,不在土地,而在人心。我们常问:根在哪里?有人指地图,说在洛阳;有人指族谱,说在宁化石壁;有人指建筑,说在永定土楼。但真正的根,不在某一处,而在每一次选择中——选择记住乡音,选择传承习俗,选择反哺故土,选择挺身而出。河洛之根,是文化认同的自觉,是逆境求存的勇气,是放眼世界的胸怀。它不靠围墙守护,而靠血脉流动;它不靠碑石铭记,而靠生活延续。(大河网河声评论员 邓随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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